伊朗是不是不准备报复以色列了?
距离7月31日哈马斯政治局主席哈尼亚在伊朗首都德黑兰遇刺已过去十天,外界担忧的大规模报复尚未发生。伊朗常驻联合国代表团8月9日回应称,伊朗是希望报复措施不会影响停火谈判。
也有分析认为,大规模攻击的“警报”尚未解除。阿拉伯天空电视台援引“西方情报来源”称,伊朗对以色列的反击可能发生在8月12日到13日,那是犹太人一年一度的“圣殿被毁日”。对于攻击的形式,多数信源均认为可能和今年4月伊朗对以色列的报复行动相似:从伊朗本土向以色列本土发射上百枚导弹和无人机,但并不真的造成人员伤亡。
早在8月3日,德黑兰大学教授、法律和政治学院院长易卜拉欣·穆塔吉接受《中国新闻周刊》专访时就认为,伊朗再次从本土进行报复性攻击的可能性并不高,这次行动可能比4月更具“复杂性”,“只有非对称的行动,才能发挥最大的效力”。
穆塔吉是伊朗知名国际关系专家,更是伊朗伊斯兰议会前议长拉里贾尼等改革派政要的主要政策顾问。他指出,在伊朗新总统佩泽希齐扬原本的政策中,伊朗和美国是可能实现中东局势缓和的,只是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依然希望局势升级。穆塔吉表示,针对哈尼亚的暗杀不会改变伊朗或美国的战略选择,只会让以色列遭遇来自巴勒斯坦人的更坚决的抵抗。
“对巴勒斯坦精英来说,他们看到哈尼亚的思维中存在灵活性、理性以及为和平努力的一面,但他的结局是个人及子孙都被以色列杀害。”穆塔吉说,“这种悲惨命运就是教训,巴勒斯坦人将不得不转向更高强度的抵抗。”
穆塔吉是伊朗知名国际关系专家 图/受访者提供
伊朗为何未能保护哈尼亚?
《中国新闻周刊》:哈尼亚遇刺事件暴露出的主要安全问题是什么?伊斯兰革命卫队为何未能保护其贵宾?
穆塔吉:安全问题要从比较视角来看。伊朗处于和以色列、美国及西方的情报战中,面临安全挑战是无法回避的。无须讳言,近几年我们存在安全漏洞。以色列利用其在情报、信息部门的比较优势,在伊朗社会及伊朗的国际代理人中建立了网络,而且以色列一直愿意冒险对中东地区的主权国家采取侵略性行动。
过去这些年,以色列特工在伊朗境内进行过多起暗杀活动。伊朗人还会提到今年5月总统莱希的空难事故。官方调查报告尚未确认原因,但伊朗社会的普遍看法是“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对劲”,境外势力很可能对事故直升机采取了某种破坏性行动。
虽然这些事件并不涉及哈马斯,但这证明以色列的情报网络有能力实施破坏活动。当伊朗不能全面确保伊朗官员的安全时,哈马斯或其他抵抗组织的成员在伊朗面临安全挑战是自然的。
《中国新闻周刊》:但是,过去很长一个时期,以色列从未在伊朗暗杀过哈马斯成员,即使以色列可能具备这种能力。那么,以色列改变策略的原因是什么?当前,杀死哈尼亚对以色列有很大的战略意义吗?还是说,升级和伊朗的冲突局势,才是这次暗杀的真正目的?
穆塔吉:一方面,以色列想通过暗杀哈尼亚,为加沙问题的极化和激进化创造条件;另一方面,以色列想升级和伊朗的紧张局势。
哈尼亚并不是一位魅力型领导人。他是一名官僚,他的领导特点不是集中权力,而是分配权力。因此,他的遇害,并不会影响哈马斯在军事、安全和信息领域的活跃。
但是,哈尼亚是一位灵活的领导人。众所周知,他的活动很大一部分是在卡塔尔和以色列军队及安全部门的官员交换意见。当他在世时,哈马斯政治局的政治立场及外交活动,与该组织在军事、安全领域的活动形成了一定的平衡。哈尼亚遇刺,会让哈马斯变得不再那么灵活,而是更集中于军事部门领导人的意见。
对巴勒斯坦精英来说,他们看到哈尼亚的思维中存在灵活性、理性以及为和平努力的一面,但他的结局是个人及子孙都被以色列杀害。这种悲惨命运就是教训,巴勒斯坦人将不得不转向更高强度的抵抗。
在更大的图景中,自战争第一天起,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一直有三大目标。一是升级在加沙地带的战争手段。我们已经见证了四万多平民的死难。二是将加沙战争扩大蔓延到黎巴嫩。我们看到以色列方面陈兵边境,我认为黎巴嫩真主党将不可避免地进行回击。三是将战争进一步升级为和伊朗的地区冲突,从而迫使美国乃至西方世界深陷其中。
要知道,到哈尼亚被暗杀时,伊朗和美国并没有加剧危机、导致双方处于直接冲突状态的条件。伊朗和美国的对抗始终发生在两国领土之外,而且这种对抗是为了实现各自的战略平衡。在伊朗新总统佩泽希齐扬的政策中,伊朗和美国是可能实现缓和局势、增加外交接触的。而内塔尼亚胡想要什么?他想要组建一个西方参与的反对伊朗的联盟。只有对抗升级,这种联盟才可能形成。
《中国新闻周刊》:但这次暗杀背后是否有美国的默许?伊朗官员一直强调美国要为此负责,但美国国务卿布林肯说美方事先并未得到通知。以色列前官员也对我表示,布林肯所言是真的。你如何看待这些争论?
穆塔吉:以色列本质上是美国在中东进行的代理人战争的直接参与者,是美国中东战略的一环。在一场代理人战争中,每个参与者都在利用其他参与者的能力,试图以最佳方式实施自己的战略计划。这意味着密集的情报交换。
我们可以看到的是,在暗杀哈尼亚之前,内塔尼亚胡访问了美国,在此期间,陪同他访问的以色列高级安全官员,显然和美国同事进行了会面,交换了情报。因此,伊朗的立场是:最近的暗杀和袭击,如果没有美国认可刺杀对象,没有进行某种形式的许可,是很难发生的。
4月15日,伊朗德黑兰,政府大楼上悬挂着展示伊斯兰革命卫队向以色列发射导弹的广告牌 图/视觉中国
通过“抵抗阵线”进行反击
《中国新闻周刊》:现在,哈尼亚遇刺已经发生了,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也誓言要“报复”。那么,伊朗将采取怎样的报复措施?我们会再次看到类似今年4月的那种从伊朗本土对以色列本土的直接空袭吗?
穆塔吉:肯定会有反击,但目前尚不清楚这种反击是否会在伊朗本土进行。我认为这种可能性不大。换句话说,伊朗的这次报复可能比4月的“诚实承诺”行动具有更复杂的性质,会更多地通过“抵抗阵线”进行。抵抗阵线的相对优势在于,这种行动必须是非对称的,才能体现出更大的效力。
《中国新闻周刊》:但是,不少分析认为,哈尼亚在德黑兰遇刺,以及以色列长期以来对伊朗本土和伊朗目标的攻击,严重损害了伊朗作为地区强国的声誉。如果伊朗不能有力地进行报复,国际社会可能会对伊朗的国家实力产生怀疑。你如何看待这种观点?
穆塔吉:伊朗依然是中东地区有影响力的参与者(player),也依然有自己的比较优势。比如,伊朗领导下的“抵抗阵线”已经扩展到广阔的区域,伊朗目前的战略空间远没有以色列那么脆弱。
在我看来,中东地区其实没有任何一个参与者可以被视为你所说的“地区强国”。就拿以色列来说,以色列依赖从美国获取的300亿美元军事援助,依赖美国的核保护伞。一个军事、政治、经济从属于外国的国家,能被视为地区强国吗?
伊朗的地区地位和国际声誉,其实取决于更大的战略图景。如我刚才所言,以色列是美国及西方世界在中东的“傀儡政权”,目的是制衡地区安全,并和可能改变这种有利于西方的安全平衡的“威胁”作战。这是一种经典的政策逻辑,修昔底德说过,一个国家总需要两样东西来制定战略,一是盟友,一是威胁。
所以,在不同的历史时期,美国和以色列需要不断定义新的“地区威胁”。比如,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威胁”是反殖民的阿拉伯民族主义。后来,“威胁”成了伊斯兰革命后的伊朗,只是因为伊朗试图改变这种为以色列而形成的中东安全平衡。
7月31日,伊朗德黑兰,民众参加集会抗议哈尼亚遭遇暗杀 图/视觉中国
《中国新闻周刊》:听起来伊朗并不希望地区局势升级,那么,伊朗是否会考虑其他措施,比如通过某些手段升级向美国施加更大的压力,迫使白宫更加有效地控制以色列在中东的行动?
穆塔吉:首先,伊朗和美国之间的对抗并没有因为哈尼亚遇刺而发生变化。双方依然采取代理人战争的方式打交道。因此,总体来说,伊朗和美国处于相对和平、不发生直接冲突的状态。这一点将维持下去。
对伊朗来说,问题在于,以色列在侵略巴勒斯坦时采取了战争犯罪和种族灭绝的手段,那么美国是否准备给予以色列在中东其他地区进行同等行动的自由,比如在黎巴嫩。
我认为,美国的中东战略总体上是一致的。从奥巴马、特朗普到拜登,美国政府一直采取“离岸平衡”的战略。美国始终希望在中东地区维持一种不需要美国直接介入的弱势平衡,保证地区的总体和平,限制伊朗等行为体的能力,同时保证以色列依赖于华盛顿的支持。
但现在,中东地区的安全局势已经出现混乱的迹象。在此背景下,以色列的持续侵略和极端措施无益于达成美国希望的平衡状态,反而会对华盛顿的长期战略造成冲击,将中东从微妙平衡的空间变成冲突对抗的舞台,让美国在中东付出更高的代价。我们希望美国对此有清晰的认知。
《中国新闻周刊》:伊朗新总统佩泽希齐扬希望缓和中东局势,改善伊朗和西方的关系。他在就职前撰文《我向新世界发出的信息》,对此做了明确表述。你对佩泽希齐扬的顾问圈子非常熟悉,哈尼亚遇刺事件发生后,新总统的外交政策思想是否有所改变?他是否会成为一个更保守而非倾向改革派的总统?
穆塔吉:佩泽希齐扬志在对伊朗进行一定程度上的修正,包括保护公民的社会权利,给予民众更大的行动自由。但当安全问题成为比发展问题更重要的事情,佩泽希齐扬的执政思路自然会变得更倾向于“安全”。
但是,作为伊朗新总统,佩泽希齐扬的主要政策方向,依然是缓解紧张局势,和更多伙伴建立信任与合作。随着未来环境的变化,我想我们会看到新政府自然而然地将和平、安全和多边合作所需的外交灵活性纳入议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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