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报新闻首席记者 李子骄 记者 朱晓冲 报道
近日，浙江省永康市一网友反映，其父亲在当地某口腔医院被一次性拔除23颗牙齿，并在同日种植了12颗牙齿，随后疼痛不止，13天后心脏骤停死亡，引发网友的关注与热议。
然而，此事却不是个例。海报新闻记者梳理发现，类似的悲剧事件曾多次见诸报端：2021年5月，南宁5岁女童拔牙后出血不止，被送进ICU，最终被鉴定为脑死亡；2023年4月，郑州市一位60岁老人拔牙10分钟后，出现呕吐、晕厥等症状抢救无效死亡；2023年8月，岳阳市一位23岁男子拔牙后晕倒，做完开颅手术14天后去世……
图源：视觉中国
如果说拔牙后死亡只是极端个案，那么患者在拔牙中“遇险”和“遇骗”的遭遇却屡见不鲜。有不少网友在社交媒体上分享自己不愉快的拔牙经历：拔牙后血流不止、发炎严重，治疗过程中增加项目、收费不透明等。从孩童到老人，从乳牙到智齿，拔牙的风险似乎无处不在，这也让一些患者，特别是无基础病的患者，谈“牙”色变。
大家不免发出疑问，牙齿出现问题后究竟该不该拔？老年人拔牙的后果是否更严重？面对拔牙市场的乱象，又该如何规避？国际爱牙日前夕，海报新闻记者展开了调查采访。
挂了主任的号，拔牙的却是助理
“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几个月前，家住武汉的秦天被口腔左下方的一颗智齿折磨得不轻，最终下定决心拔牙。“起初我想去武汉大学口腔医院，但是约不上号。后来听说某众口腔医疗机构门店挺大的，拔智齿的价格是760元，与公立医院差不多，我便缴了费进行智齿拔除手术。”
前期拍片检查一切顺利，可到了手术台上，秦天才觉得自己好像被骗了。“诊治病历上给我签字的是个主任，缴费后，给我做手术的却是个没有执医证的年轻人，主任全程没有参与。”秦天告诉海报新闻记者，治疗时，年轻医生用器具反复敲打上牙，以致一颗好牙裂开。
秦天拔牙时的病历 受访者供图
“中途因为我受不了，还叫停了，拔完牙后左侧牙齿一直咬合疼痛。7月份，我在武汉大学口腔医院检查出来，左上角的第二颗牙冠根联合折，这颗牙正是拔智齿被器械反复猛烈打击的那颗。牙齿已经裂至根部，无法挽回，只能当天拔了，过四个月再去做种植牙。”秦天懊恼不已，“事情发生至今，涉事医疗机构不提供监控，妨碍取证。”
目前，秦天还在进行投诉和维权。“金钱、时间成本太高了，即使证据链齐全，维权成本也高于赔偿金额。”秦天说。
一颗裂开的好牙 受访者供图
张笛在河南某医院口腔科拔牙时，也遇到了换人的情况。“我挂的是副主任医师的号，结果给我操刀的却是助理，10分钟拔完了，缝了一针，倒是没有什么后续问题。”
令张笛感到不解的是，明明自己智齿很好拔除，却收费2000多元。“我之前拍过牙片，智齿长得很正。医生也检查了我的智齿，都萌出了，跟我说不需要拍牙片直接就可以拔，所以收费这么高的依据是什么？”
低价吸引消费者来，再加价给消费者治
在采访过程中，多名消费者提到，某些口腔诊所还以“免费检查”“低价体验”等方式吸引患者，再通过捆绑消费、变更治疗方案等方式，增加服务过程中的各项花销。
“不要在网上购买拍摄牙片项目，会有隐形消费。”网友佳佳分享了自己的真实经历，“他们首先会给你看牙，然后带你去拍CT，拍完后就让我直接把美团上买的订单取消，然后付钱。”
“我家的10岁小孩，乳牙无动静，恒牙已长出，想着要马上拔牙，于是，我在APP团购了拔牙套餐，价格2元，以为性价比超高。结果到了诊所，医生说孩子这不是一般乳牙，拔牙难度大，需要100元，太坑了。”来自杭州的张彩吐槽。
记者探访济南某口腔诊所
针对上述问题，记者以消费者的身份走访了济南市几家民营口腔医院，在咨询拔牙费用相关问题时，历下区某口腔医院工作人员提到，“拔牙前都需要先拍片子，某团有团购，可以1元做口腔检查，但不知道活动是否还在。”
当记者询问网上团购的99元拔牙套餐是否可以正常使用时，该工作人员表示，套餐只适用于拔除牙齿残根，如果拔除坏牙或是智齿，需要根据具体情况判断，一般越难拔的牙齿收费越高。“牙根没什么问题的话，拔智齿应该是580元一颗，再加上80元的麻药。如果牙根离下颌神经管很近的话，可能就得780元一颗。”
拔不拔，怎么拔，老年人拔牙有讲究
如今，受到口腔疾病困扰的老年人也不在少数。第四次全国口腔健康流行病学调查结果显示，老年人缺牙问题严重，人均缺失牙齿7.5颗，只有18.3%的人牙列完整；在65岁至74岁老年人中，牙周健康率仅为9.3%，恒牙患龋率达98%。
据山东省口腔医院（山东大学口腔医院）修复科副主任医师林东介绍，在其科室接诊的老年人中，最常见的是龋病（蛀牙）、牙齿缺失、牙齿松动。“从美观、功能、健康等角度，牙周病对老年人的影响都是非常大的。因为牙不好的情况下就吃不好，对消化系统的负担也会加重。”
图源：视觉中国
拔除无法保留的牙齿，及时修复缺失的牙齿，是老年人保持口腔健康的重要手段。林东还强调，“从医生的角度来讲，还是建议尽量保留牙齿。如果这个牙齿确实已经松动到三度，就是上下、左右、前后都晃动的情况下，烂得只剩牙根了，确实没有修复价值，或是重度感染确实不能控制的情况下，我们才考虑拔掉这颗牙。”
但在现实情况中，一些口腔机构在巨大的市场需求之下，投放了大量的广告吸引老年人拔牙、种牙。还有部分机构利用信息不对称，劝说患者“全口拔牙”，从而收取更高费用。
林东告诉记者，全口拔牙是一种相对少见的治疗方案，多数老年人不具备一次性拔掉20多颗牙的适应条件。“拔牙有严格的适应症，需要医生充分评估患者的耐受能力、身体状况、牙齿拔除的困难程度，以及老年人后期的愈合能力等。另外，手术过程中，还要有比较好的监测设备，医生或者医院也要有条件处理紧急情况的发生。”
山东大学口腔医院修复科副主任医师林东
医生建议选择正规医院，术前充分沟通
在调查走访时，济南市多家民营口腔医院表示，一般建议老年人到设备完善的医院接受专业治疗。
槐荫区某口腔医院工作人员提到，“年龄多大，基础病有没有，包括血压血糖是多少，只要涉及老年人拔牙，我们一般要问清楚，也很少愿意接。因为需要承担的风险太大，本着双方都安全的原则，建议老年人去医院。”
“根据要求，出于安全考虑，60岁以上的老年人我们都建议去医院。但如果他血压、血糖、心脏没问题，没有什么基础疾病，平时没有服用药物，可以根据具体情况来看。”历下区某口腔医院工作人员告诉记者。
“进行手术时，我们会比较谨慎，可能需要多个科的医生，比如牙周科、种植科、修复科的医生一起来会诊，评估患者整体的身体状况，设定详细的手术计划。相对来说，年轻患者抵抗力会好一些，术后反应也会小一些。”林东指出，拔牙并没有错，但是一些口腔机构不做术前评估，不充分沟通就劝患者拔牙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山东大学口腔医院
海报新闻记者在中国市场监管行政处罚文书网检索发现，2020年至2024年上半年，关于口腔机构的行政处罚文书有1529篇，其中多数为口腔机构夸大宣传、虚假宣传、价格欺诈。据不完全统计，今年上半年，口腔医疗机构涉行政处罚超过200起，其中多家口腔机构因违法及擅自发布医疗广告、对商品作虚假或引人误解的商业宣传等原因被处罚。
那么，面对拔牙市场的乱象，普通消费者该如何规避？林东建议，“首先就是到规范的医院进行治疗，医生的治疗计划越详细，后期出现问题的可能性就越小。另外要进行充分沟通，在医生询问病史的时候，作为患者来讲，最好能把以前的病史、服药史、治疗史都告诉医生，有利于医生作出正确判断，进行更周全的治疗计划。”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中消费者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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