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梅葆玖携弟子在维也纳金色大厅演唱《梨花颂》。叶金援摄
“上戏416女团”演唱《探窗》。
《说唱脸谱》MV片段
近年来,戏腔歌手、国风歌手等在网络上爆火,短时间内“圈粉”无数,和他们一起走进大众视野的还有《万疆》《探窗》《赤伶》《游山恋》等众多带有戏曲韵味的流行歌曲,使得更多人认识了戏歌这种艺术形式。那么,戏歌有何独特之处,戏歌与戏曲到底有何渊源,戏歌的发展又该注意些什么呢?
经典戏曲名段是早期传唱的“戏歌”
戏歌,顾名思义,是运用戏曲元素、融入戏曲唱法、具有戏曲韵味的歌曲。戏歌运用戏曲声腔,结合民族声乐的发声技巧与现代歌曲的创作模式,实现了传统戏曲的通俗化、时尚化。作为相应剧种的衍生艺术形式,戏歌可以细分为京歌、豫歌、黄梅歌等子类,相比于戏曲,戏歌的形式更加通俗易懂,容易被更多普通人接受。
20世纪初,有“伶界大王”之称的京剧大师谭鑫培录制的京剧唱片《卖马》在街头巷尾广为传唱,成为戏歌发展的雏形。新中国成立后,传统戏曲发展繁盛,许多剧种在音乐上的创新性尝试为戏歌的诞生积累了丰厚的实践基础。总体上看,现代戏歌的产生和发展大致经历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经典唱段从戏曲中独立出来,并走向个体化传播的过程。早期的戏歌其实就是流传过程中自然形成的一些群众基础好、传唱程度高的戏曲片段,这些唱段具有像歌曲一样相对独立的欣赏价值和传播能力,能够拿出来单独表演,具备独立成歌的客观条件。现在大家耳熟能详的黄梅戏《天仙配》选段《夫妻双双把家还》、豫剧《花木兰》选段《谁说女子不如男》、京剧《女起解》选段《苏三离了洪洞县》、越剧《红楼梦》选段《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等,都是达到了歌曲的传唱效果,从而衍生成为脍炙人口的戏歌雏形。新中国成立之后创作的现代京剧《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中,一些名段家喻户晓、深入人心,客观上也具有戏歌的性质。
第二阶段则是音乐界从戏曲中汲取滋养,开始单曲戏歌创作的过程。当戏曲唱段经过长期传播,产生一定社会反响之后,作曲家就开始主动介入,有意识地把戏曲的唱腔和音乐形式纳入歌曲的创作结构,用音乐语言将其旋律化、通俗化。例如音乐家孙玄龄在20世纪60年代创作京歌《卜算子・咏梅》时,尚无“戏歌”概念,是按照以京剧唱腔为《卜算子・咏梅》这首词谱曲的理念写的,其中化用了京剧传统板式,按歌曲结构和旋律进行创作,恰恰成就了真正意义上的早期戏歌。到了20世纪80年代,戏歌的创作走出了前期的摸索,作曲家以写一首歌曲的方式,将戏曲的韵味、音乐形式和演唱技巧收纳到歌曲创作中去。这一时期,产生了许多流传广泛的“京歌”,例如《前门情思大碗茶》《故乡是北京》《说唱脸谱》等。其中,《故乡是北京》将京剧板式〔高拨子〕唱腔作为创作的原型素材,《说唱脸谱》在演唱时借鉴京剧西皮腔来传达欢快的情绪。这些作品有的在歌曲旋律中融入戏曲音乐,有的在伴奏中加入戏曲的主奏乐器和锣鼓,有的用戏曲唱腔和念白元素渲染演唱氛围。戏曲音乐作为创作的原型素材,为戏歌的创作和发展提供了至关重要的艺术滋养。
进入新世纪,梅葆玖演唱的京剧《大唐贵妃》主题曲《梨花颂》掀起了戏歌传唱的一个新高潮。创作者将京剧的音乐与梅派唱腔结合,选取京剧《贵妃醉酒》〔四平调〕里用作上下句连接的“过门”旋律作为《梨花颂》的主要旋律,因其婉转悠扬、朗朗上口,成就了歌曲中开门见山的那句“梨花开,春带雨;梨花落,春入泥”,一时间广为传唱。
既保留古风古韵 又展现出新风新貌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这是梅派京剧《贵妃醉酒》的经典唱词。当京胡声响起,“杨玉环”踩着碎步,水袖轻舞,曼妙而出,配合身形展示、眼神流转、器乐奏鸣、折扇表演,这一句短短十几个字的台词,可能要婉转唱上好几分钟,唱腔蕴含的旋律美、意境美让人沉醉其中、回味无穷。这就是戏曲的动人之处,也正是通过这种出场、过场的酝酿渲染,唱腔、韵白、器乐的和鸣共振,再借助演员精湛细腻的表演,传统戏曲向观众传递着对于美的全方位表达。
然而,社会在发展,时代在变迁,大众的审美要求也会随之流变。科技和网络的加速发展,也给人们带来越来越多的娱乐选择,不知不觉中人们对戏曲产生了一定的审美距离感,这给戏曲的传播提出了新的考验,也给戏歌等新兴艺术形式的出现留下了空间。
戏歌作为戏曲的一种衍生艺术,在继承戏曲特色音乐基础上,参考现代流行音乐的作曲习惯,给戏曲“提速”“瘦身”,把部分“字少腔多”“一字多音”的慢节奏戏曲音乐改成一字一音或少音的流行音乐形式,并加入说唱、小调等,使节奏更加活泼明快、灵活多变,听起来动感十足,更贴合现代人的审美习惯,同时又能把戏曲内在之美展现给公众。当下较为典型的戏歌创作方式有以下几种。
一是将传统戏曲的音乐元素与现代流行音乐风格融合,根据情感表达需求从戏曲中获取多样化曲调和节奏,使作品更有辨识度。“上戏416女团”由来自上海戏剧学院京剧表演专业的五位女生组成,她们用戏腔翻唱歌曲,在网上吸引了大量年轻观众的关注。成员中,从行当上来讲,包含青衣、花旦、老旦;从流派上来看,拥有梅派、程派、荀派;从用嗓方式上,分为大嗓、小嗓。在演绎戏歌时,不同辨识度的声线和声腔构成了一幅多彩的女性“声音画卷”。
二是将戏剧性叙事传统与音乐化情感表达融合,以丰厚的传统戏曲故事情节为背景,映射当代人的生活情感。京歌《新定军山》将传统京剧与现代演绎结合,让经典老戏《定军山》风格焕然一新。剧中老将黄忠虽年事已高,但箭矢尤锋,临阵发出“头通鼓,战饭造;二通鼓,紧战袍;三通鼓,刀出鞘;四通鼓,把兵交”的号令;歌中化用“这一封书信来得巧”这一经典唱段,表现黄忠依旧老当益壮,开强弓、驭骏马,破敌如破纸。
三是将艺术创作和演唱技法融合,借鉴丰富的戏曲行腔吐字方法,在演唱的二度创作中为戏歌赋能,增强作品的表现力和感染力。戏歌《赤伶》在编曲中大量运用传统戏曲乐队的配置,唱腔上化用了昆曲《桃花扇》,高音空灵悠远、低音细腻婉转,运用大量如今被年轻人称为“转腔”的戏曲润腔,实现戏腔与通俗唱法自由切换,使歌曲听起来独具“依字行腔”的国风味道,给人惊艳之感。
可以说,近年来在网络上流行的戏歌不胜枚举,其间涌现出不少优秀创作案例,它们在创作手法上借用戏曲的唱腔、念白、锣鼓等形式,既保留了古风古韵,又展现出新风新貌,在熟悉与陌生的勾连中搭建着一座传统与现代的桥梁。
传承的要义不是追求形式复古而要解析文化“基因”
对于戏曲等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当代年轻人向往,也想要靠近,但苦于找不到开启欣赏通道的“钥匙”。戏歌保留了戏曲的声腔、曲调、词韵,掺入流行音乐的动感、活泼、时尚元素为戏曲增添活力,使戏曲不再遥不可及,从戏歌中年轻人领悟到国粹之美,感受到戏曲的温度。许多戏歌爱好者由此开始了对戏曲知识和传统文化的深入学习,走上了戏曲文化的传播与传承之路。
这也让我们看到,一旦找到传统与时代审美两相契合的点,传统文化就会焕发新的生命活力。
然而,在戏歌发展过程中出现的一些创作乱象,也曾引起业内人士对其发展模式的担忧,认为不尊重戏曲本体的戏歌创作会扰乱戏曲原有的传承体系,割断戏曲的根脉,使真正的戏曲变味儿,失掉本真,甚至走向低俗化,最终丢失观众。
我们可以看到,许多顶着“戏歌”之名的歌曲并不能算得上真正的戏歌。要么是在创作通俗歌曲时,强行与戏曲名段“拉郎配”;要么打破原有唱腔和格律,对名段进行庸俗化改编;要么只是用戏曲的吐字发声技巧演唱一些时下流行的歌曲。还有一些年轻的编创团队,本身没有掌握多少戏曲专业知识,更谈不上传统文化的积淀,写出的歌词让人读起来一头雾水,不讲语法,语无伦次,“为赋新词强说愁”。这些所谓的“戏歌”,只能是昙花一现,经不起岁月的沉淀,更谈不上传承。
传承的真正要义不是刻意追求形式复古,而在于找出共性、读出文化“基因”,并结合当下的社会发展,创新艺术表达的形式。
当代戏歌深受年轻观众的喜爱,它的健康发展对于传承戏曲文化基因来说是一个良好的契机。可以通过戏歌的科学化、专业化创编,通过“流行+戏腔”的跨界融合,把传统戏曲的文化精髓有效、有序、有力地传承下去,在汲取旧法中开拓新路,在传承戏曲文化基因中促进当代音乐艺术长远发展。
(作者:苏嘉靖,系学习出版社副编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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