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水往事》呈“黑马”之姿搅动了今夏略显平淡的国剧市场。图为剧照
吕鹏
刚刚收官就被7.5万人打出8.3分,《边水往事》呈黑马之姿搅动了今夏略显平淡的国剧市场。
剧集讲述专科毕业的沈星赴虚构的勃磨联邦小磨弄,投奔在那里做工程的舅舅,舅舅则因为讨要工程款而被扣押在武装封锁冲突区。为给工人结算工资和找寻舅舅,沈星阴差阳错介入到三边坡的势力斗争之中,成为当地做边水生意的猜叔麾下一员,从而开启了冒险而又刺激的异域江湖生活。
该剧改编自“天才捕手计划”同名的连载故事,原著作者沈星星以自己在缅甸亲身经历为蓝本,完成了这部回忆录式的小说。导演老算曾参与执导网剧《开端》,他同时也和崔小雪共同担任了编剧,监制则是擅长拍摄小人物现实主义犯罪题材的曹保平。
由小说到电视剧,影视改编对原作进行了极大拓深,影视语言的运用和表达颇值得肯定;与此同时,在改编呈现过程中亦有值得商榷与完善之处。
改编之得:
真实、开拓与细节
《边水往事》改编的第一个值得称道之处是其人称或叙事视角的变化。
小说以沈星星为第一视角,展开对其在异域一年边水生活的回忆。回忆以其接触的不同人物的传记形式而呈现,并在对人物的叙说过程中提供了许多关于当地大环境与背景琐碎的细节。因为记忆是不可靠、不完整的,也过于私人化和情感化,电视剧的呈现只能借其形而无法如小说般现其质,于是编剧将第一人称的传记体式的自传回忆,改编为年代剧式的第三人称的勃磨故事集锦。在小说中一一出场的人物的故事,变为以利益为表征的桩桩事件,围绕着三边坡为核心并以空间和场域为界的势力范围所交织的利益纠葛而展开,由此串联起不断出场的人物。
这是影视化改编的高明之处,否则电视剧《边水往事》只能拍成集与集之间瓜葛度不高的系列剧而非连续剧了。
叙事视角或人称的改变,也为故事的纵深发展和对当地社会的深度介入提供了可能性。
原作以“我”为视角,所能表现的故事只能是“我”经历参与或“我”了解知晓的故事。而以第三人称进行叙事,则跳脱出“我”的经验范畴。虽然主人公沈星的故事依然是主线,但理论上所有人物的经历和经验及其所勾连的势力与或黑或白的行业,都可以以更富信息量的视听语言进行表现,这大大拓深了电视剧的表现范畴。
改编的第二个值得肯定之处是电视剧对于原作中国家的架空处理,这种架空之于此类犯罪冒险题材电视剧而言,更添了真实感。
如果说小说的真实感来自于作者述说亲身经历的加持,那么电视剧的真实则来自于我们承认自己视界的局限与经历的有限――也就是说,无论我们视野多么开阔经历多么丰富,可以感知到的世界都不过是这个世界极其微小的一部分,这就为各种新闻媒介乃至影视等文艺作品提供了存在的意义。
电视剧《边水往事》的真实感是基于这一大多数人无法踏足和经历的世界中的残酷、血腥、丛林法则等来实现的。电视剧虚构了勃族和磨族联合而成的勃磨这一联邦,来代替原作中的缅甸,从而可以在基于混乱的现实之上放开手脚进行创作。于是众多灰色和黑色产业轮番登场,诸多细节可以铺陈展开,最大化地呈现和满足观众对于异域江湖和血腥世界真实的想象。当然这种真实是建基于具体故事、演员表演、人性表达和环境塑造等的电视剧呈现,但若没有架空的这一设定,这种创作肯定是会缩手缩脚并有限制的。
另外,电视剧对于很多细节的细究也是其亮点之处。小说中的故事起于2009年,终于2010年。电视剧除了非智能手机的使用能感受到一点时代感之外,余处皆不会让人有回到过去之感,但还是巧妙地交代了这一年代。电视剧开始就以沈星之口说出了自己马上满22岁,而之后特写的护照显示沈星生于1987年,于是2009年就这样被隐含地呈现出来。实际上,之于架空的《边水往事》而言,时间地点其实都不太重要,但电视剧改编上对于原作的尊重以及改编上的视听语言表达,却也显示了其用心。另外,为了贴合扮演沈星的郭麒麟的个人特色,将原作中沈星星的出生地浙江小镇改为电视剧中的天津,也算是一种自圆其说的操作吧。
改编之失:
人设、转变与反思
虽说《边水往事》是今年国剧市场中一匹黑马,表现抢眼,但从改编及创作的角度而言,也并不是没有值得商榷之处。
原作中的“我”在三边坡主要从事的是边水工作,而在电视剧中,边水只是沈星找到舅舅之前的工作。所谓边水,其实就是给山里的毒贩运送生活物资,又分为接水和走山两个环节:把货物往仓库里运是接水,之后再把东西运到毒贩那里就是走山。借助边水,可以全景式展现三边坡乃至勃磨这一异域世界中各方势力既极度无序、同时又在无序中有序运作的状态,其中包含了大量受众可能耳闻但不曾亲见的细节,让人在感受刺激和震撼的同时,体验到新奇和真实。
正如前文所说,从小说到电视剧,故事的叙事视角发生了转变,将原作中只是背景或者别人的故事,拓展成与主人公沈星相关的经历。这样做的好处是扩展了剧集的故事容量,但也造成了两个方面的问题:一是剧集以第11集沈星找到舅舅但因护照出了问题无法回国而选择留下为分界线,11集之前主要叙述了沈星跑边水,而11集之后则参与到猜叔赌场等其他事务中,不再跑边水。这就使得剧名与剧情之间有名实不符的嫌疑。因为如果边水作为往事是沈星的,那么显然不能涵盖剧集后期的内容;如果边水作为往事是勃磨的,则不能涵括剧中其他违法犯罪活动。而电视剧后半段的几个故事几乎以原作为蓝本,似又回到原作的叙事视角,凸显了编剧在创作上相较于前半部想象力的匮乏。电视剧的结尾以画外音回归沈星的第一人称叙事,视角由游离成做实,很是画蛇添足。
电视剧相较于原作更大的问题可能是沈星的人物设定。饰演沈星的郭麒麟在表演上过于松弛和本色,相较于其他演员演技的精湛、贴切与可感可信而言,显得过于生涩。但将问题都归结为郭麒麟的表演,似乎也有失公允。原作中的“我”早早步入社会,有着底层的狡黠世俗,但同时存在着纠结、善良和惧畏,而电视剧中的沈星则是讲义气、智勇双全、油滑而总是游刃有余的。这种人物设定不但使11集前后沈星的转变看起来不是很可信,同时也为其在勃磨的冒险之旅平添了太多的主角光环和戏剧性,比如可以成功从矿山中运出鸽血红,可以幸运地捡到貘,可以一次次地逃过追杀,乃至一上手就老道地经营赌场。电视剧在16集后又着力呈现其要脱离猜叔,将11集时主动选择留下说成是自己的“天真”。选择逃离在原作中是因为“我”看到猜叔虐杀其手下而自危,电视剧中牵强的由头则是因为猜叔参与了贩毒,虽大义凛然却缺乏剧情的合理性和说服力。这把原作中有些反英雄的小人物叙事中的荒凉与抗争,置换成在黑帮中成长又不具说服力的反黑帮的个人英雄史,立意的反思和批判性刻意又苍白,反落了下乘。
事实上,叙事不是为了让我们记住故事或者某个细节,而是要引发观众对故事或细节内蕴的反思与批判。这种反思与批判,能够让我们在短视频盛行的加速而倦怠的社会中还能保有一些精神上的体悟,从而构成我们精神世界的源泉和养分。这个世界自然不是桃花源式的,“痛苦是无穷的,它具有种种形式”。观看远方的“他者之痛”,正如蔻利拉奇的研究,是为了转化为我们自己的社会团结。从这个角度而言,我们观看勃磨这个非正常社会的边缘人群充满猎奇、血腥、兽性和苦难的故事,是为了在反思和批判的基础上,加深我们对于当下平和而又安全的生活的爱。电视剧的改编在这一点上,尤其是最后五集颇显仓促的收尾,既缺乏原作的合理性与情感上的唏嘘,也显然在这一目的的达成上留有遗憾。
(作者为上海社科院新闻所研究员,影视文化与视听传播研究中心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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