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近日,浙江某高校教师在网络上曝光,由于其教授的3门课程学生不及格率高于30%,学校要求该老师作出说明并提供整改方案。回复中,该教师列举了一道他出过的填空题以评价试卷难度:“《孔雀东南飞》的主人公分别是谁和谁?”据称,该题错误率在50%以上。
无独有偶,近日,谷歌前首席执行官(CEO) 埃里克·施密特在美国斯坦福大学课堂上所进行的一场访谈中也被学生问及,在人工智能几乎可以取代程序员的当下,还有必要学习C++语言吗?
这使得我们不得不思考,人工智能时代,大学老师应教学生什么,又该考学生什么?如何定位课程和考试的意义与价值?考试的理念应做怎样的调整,形式又应如何变革?
■李侠
近日,浙江某高校教师负责的3门课的卷面不及格率在30%以上。面对质疑,他在有关回应文章中列举了一道曾出过的试题,以此评价试卷的难度:“《孔雀东南飞》的主人公分别是谁和谁?”他说这道题的错误率在50%以上。
该事件引发了社会的广泛热议。其热议的核心在于在人工智能时代,对于那些可以快速检索到的知识,我们是否还需要像传统模式那样让学生背诵和记忆?换言之,现在的考试应该考什么?
理解才是力量
即便在人工智能赋能各行业已成潮流的当下,教育从本质、结构到机制也并未发生根本性改变,人工智能只是作为学习的辅助工具在起作用,完全不能替代个体的主动学习。为此,我们不妨把教育的结构拆解开,看看人工智能到底能在哪个环节起作用,以及能起多大作用。
教育的结构通常分为三部分,即筛选、培养与输出。在这一链条上,教育的主要功能是培养学生的能力,把能力再分解为——通过教育的规训作用使学生形成特定的认知模式、习性/行为模式并完成初步世界观框架的搭建,同时在固定时间内对既定的培养目标进行测评,这个环节就是种类繁多的各种考试。
至此,我们大体了解了教育的完整流程。那么,在这几个环节中,人工智能是在哪个环节发挥作用的呢?
显然,人工智能的最大功用只是方便了知识的获取,还可以延伸到培养的末端,即知识测评。在其他环节,人工智能的作用有限。从这个意义上说,至少在当下,人工智能还没有颠覆传统教育范式。
回到那位老师的问题,这样的考题今天还有意义吗?在笔者看来,当下我们还是要辛苦记下《孔雀东南飞》的主角是谁,虽然人工智能/网络里可以轻易找到这些知识,但这并不意味着你的头脑中就有。
更何况,学习的过程是一个人塑造个体认知图式的过程,如果没有点滴知识的缓慢学习,个体认知图式的形成过程将失去根基,因为我们拥有的诸多人生经验都是通过亲力亲为获得的。由此,各种判断以及同理心才会被塑造并激活,就如同你即便看过无数爱情故事,也无法与真实的爱情相比一样。如果知识不能内化并嵌入到我们的认知图式中,我们如何作出各种价值判断呢?
澳大利亚哲学家杰克逊曾提出一个著名的思想实验“玛丽屋”。该实验说明,即便玛丽知道了无数关于红色的光学知识与生理学知识,对于红色的理解也无法与看到一个真实的西红柿相比,这在哲学上被称作“解释鸿沟”,其实质就是她缺乏对于红色的感受性。从这个意义上说,从“知道”到“理解”存在遥远的距离。
多年前,笔者曾把英国哲学家培根的名言“知识就是力量”改为“理解才是力量”,这一点在人工智能时代越发重要。在我们获得知识的工具与渠道愈加便捷与多样化的当下,也并未见有多少大师与重大成果横空出世。我们曾熟悉的传统学习模式被世人认为落伍了,其实不然,这种认知偏差反而导致我们离真正理解知识越来越遥远,甚至对那些常识知识不屑一顾。
更有甚者,有人认为传统教育会扼杀人的创造性。事实上,科学史上的无数事例都会驳倒这些偏见,因为引发科学革命的大师们都是传统教育的产物,反而是新式教育的当下很少出现大师。
教育的数字化转型仍有边界
在此时代背景下,我们会对人工智能系统产生依赖并上瘾,久而久之,形成群体的认知路径依赖。这种依赖不可避免地导致群体的认知退化,因为我们很容易接受人工智能提供的答案,而不愿意亲自思考与探索。
照此趋势,人类行为所积累的数据信息会出现质量快速下滑的趋势。由于得不到高质量数据的大量训练,在低质量数据环境中运行的人工智能将出现功能退化,这种退化对依赖者产生反噬作用,从而在人类与人工智能之间形成一种双重无限退化的循环。
这个现象很好理解。众所周知,以大语言模型为代表的生成式人工智能本着“大力出奇迹”的原则,围绕数据、算法与算力这三个维度开启技术迭代的进化之旅。如果数据质量持续走低,即便有优秀的算法及强大的算力加持,也不会使人工智能有明显的进步。
2023年3月,美国语言学家乔姆斯基在《纽约时报》上发文指出,人工智能和人类在思考方式、学习语言与生成解释方面的能力,以及道德思考方面有着极大差异。他提醒说,如果ChatGPT式机器学习程序继续主导人工智能领域,人类的科学水平以及道德标准都可能因此降低。
我们并不是要否认人工智能对整个社会产生的潜在深远影响,只是想指出,目前人工智能的作用被严重夸大了。这对于整个社会的有序运行与健康发展是不利的。
人类已经历过三次工业革命,每次都给人类社会的面貌带来了巨大改变,但那些改变仅限于物理层面。按照德国技术社会学家阿诺德·盖伦的说法,技术变革经历三个阶段——首先是工具阶段,其次是机器阶段,最后是自动机阶段,在这一阶段,主体的智力投入成为不必要的了。而我们目前正经历的人工智能革命,则要使人的思考能力也成为不必要的。这才是人们对这次技术革命喜忧参半的关键原因所在。
近日,有专家表示,传统概念中的大学可能将不复存在,越来越多的人会选择通过网络大学获得知识。在笔者看来,这种技术乐观主义有些过于自负了。未来充其量只有少数较成熟的理工科课程可以采用此种模式,而大多数人文社科的课程都不适合,即便强行推进,效果也不一定乐观。
试想,一门课程如果由全世界水平最高的人在网上讲授,那么人类思考的多样性与差异性也就会随之消失,这对于人类的未来到底是福还是祸?
笔者不否认人工智能会给当下的教育行业带来很多变化,但如果教育的基本功能结构没有发生改变,那么教育的数字化转型就是有边界的。毕竟人工智能只是手段而非目的,教育的一项重要功能就是培养学生的健全人格与世界观,而这一点人工智能是做不到的。
(作者系上海交通大学科学史与科学文化研究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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