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赫楠
买票进影院之前,什么会影响我们对一部电影的选择?也许是豆瓣评分、推荐或“踩雷”警告,也许追星使然,也许因为对某个题材的特别兴趣;当然,也有可能基于对某个导演的熟悉和信任。比如高群书。
因为《征服》和《风声》,高群书在我心目当中一直是影视作品的品质保障,所以当他有新电影上映,且这部电影的关键词是“张译”“麦家”和“谍战”,自然是首映当天就直奔电影院,买票进场,期待一场视觉与文学的双重盛宴。然而,《刀尖》的观影体会实在令人失望。
一个没有讲圆的故事
“谍战”,作为当下已经高度类型化的影视题材,它的魅力首先就来自故事层面突出的戏剧性和悬疑感。那些惊心动魄、跌宕起伏的悬念故事,那些烧脑的“计划”“行动”,暗战、潜伏……这其间天然地饱含着太多的故事和戏剧张力。而这些,对应着人们普遍存在的好奇心与窥视欲,满足着普通人日常平淡生活中借观影实现“溢出”和“传奇”代入体验的心理期待。
所以,一部谍战题材的电影,首先要解决的是讲好一个故事,情节与冲突的起承转合须合情合理,跌宕起伏的节奏把控和氛围营造要到位。
谍战故事的经典叙事模式通常都是“任务”主导下的悬念设置、情节推进和人物形象塑造。任务通常在故事开篇就明白给出,潜伏者们要么主动出击或锄奸或刺探情报或破坏敌人计划(如《黎明之前》《伪装者》),要么则是因叛徒出卖或意外被动地应付暴露危机(如《风声》)。而《刀尖》中的主角则是既要完成刺杀,又要应对随即而来的暴露危机,还要继续去探查和破坏日军生化实验。
电影开始直到成功刺杀白大怡的这一大段,整体的节奏、情节把控包括场面和氛围渲染还都是好的,可到林婴婴被秦处长骗上山、高宽牺牲,“那个无所不能的莫愁湖”刚刚成功完成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不知为何转身就犯下一个莫名其妙的致命错误。至此电影突然开始“散架”,剧情乱七八糟,逻辑上破绽迭出,电影后半部完全陷入散乱、细碎甚至不知所云、难以自洽的剧情安排,直到影片最高潮其实同时也是最崩塌时刻的到来:已经彻底暴露并被通缉的林婴婴、金深水、阿牛等一行四人闯入日军的重要庆典,击毙了主导生化实验的藤村教授,破坏了日本人的实验基地,男女主角还平安逃了出来。影片中的这幕恕我实在无法接受和相信,金深水在被通缉中只是粘了一撇胡子易容就能成功混进日军戒备森严的庆典中?林婴婴怀着身孕能够实现进出敌营的高强度战斗且毫发无损?彼时彼地的日本特务机关难道愚蠢和孱弱到了能被四个人轻而易举地连锅端?至此,《刀尖》已经很有了几分“手雷打落飞机”的神剧范儿。
电影结尾处,林婴婴难产而死,孩子被金深水收养(小说中她被捕后牺牲,孩子被金深水设法救出)——我们就算能忍住不去深究孕妇林婴婴枪林弹雨中尚全身而退却死于难产的前后矛盾,但男主金深水执意带着孩子留在南京伺机手刃卢局长的选择,却实在无法给出令人信服、符合性格与人性逻辑的理由,只能归结于编剧与导演的“硬拗”。
一群悬浮的人物
从更深层的接受和审美心理动因论,“谍战”更大的吸引力和迷人之处,大概是其间被淋漓抖落的人性。
“一切潜伏其实都是人性的潜伏”,惊心动魄的谍战生涯中,时刻伴随着人性的撕扯与分裂,作为冲突集中、矛盾密集、四处布满诱惑与陷阱这种特殊场域里的特定角色,一个潜伏的卧底,随时随地要迎候怀疑与试探,随时随地可能遭遇生死选择,身陷极度的恐惧和压抑,永远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而“谍战”对人物的塑造,就是把人置于一个极端绝境里,真实身份与伪装身份之间的巨大分裂;一个自然人正常情感的建构、流露与特工立场和职业诉求之间复杂的交错关系……如此种种,对一个人的精神和灵魂实在是巨大的折磨和考验。
谍战剧的“好看”和戏剧性既来自情报争夺中的暗战张力,更来自不同阵营中人们之间错综复杂的人情和人性张力。能在刀尖上、悬崖边行走,且不免时时腾挪闪跃的人,某种意义上要将自己变成“非人”。一部又一部成功的谍战作品正是呈现在那样的情境之下,人的信仰和意志能生发出多大的神奇力量,如何够超越肉身和精神的局限。
而《刀尖》中的人物始终是一种“悬浮”的状态,他们的行动和选择始终落不到叙事的合理性上,缺乏可信的环境使然与心理动因。
男女主人公,无论双重间谍林婴婴还是其间信仰发生转变的金深水,他们身处的都是难度巨大的潜伏环境,然而人物的复杂性在电影中并没有得到足够的呈现。而卢局长、陈耀、刘小颖、革老等人,既是塑造主人公、推进情节的功能性角色,同时也是谍战电影中抗战大局中的群像。麦家小说中为每个人物铺垫了他们的前世今生,他们的言行都有其自洽性,而在电影中,很多人物的出场莫名而匆忙,比如原作里作为林婴婴信仰引导的重要人物高宽在电影中被处理成了出现倏忽、死亡突兀的纯工具人,陈耀和刘小颖两个角色更是游离在核心与合理情节之外。
人物塑造最大的败笔则是金深水,作为电影中成长型非给定型人物,金深水究竟如何从军统特工转向共产主义信仰,如何从本能朴素的家国仇恨转向明确的政治选择与革命信念,电影中没有足够的铺垫和心路历程展现来让观众共情,这就使得这个最主要的人物不可信、立不住。
一部又一部谍战题材作品,除了惊心动魄、悬念丛生的故事演绎,更应做到对我们——侧身于故事之外、身处太平岁月的我们——讲述彼时彼地那些“意志的人”,他们的信仰是如何炼成的。
一部消耗口碑的电影
当高群书导演再次改编麦家小说、再次执导谍战题材,就注定了《刀尖》不可避免会拿来与《风声》进行比较。
《风声》作为华语谍战电影教科书般的作品,它的成功一定程度上来自那个精心设计的结构。电影开篇用16分钟的长度进行铺垫:汪伪南京机关出现内鬼,为了抓内鬼,日方特务机关长武田与伪机关王处长故意放出一则假情报,于是内鬼被锁定在经手情报的五个人之中。他们被带往郊外的裘庄别墅隔离,审讯和甄别开始。由此,合情合理、不知不觉中一个完美的、也是讨巧的戏剧性场景被搭建起来了——密室。
南京郊外的裘庄别墅构成一种物理和叙事结构上的封闭空间舞台,作为审讯甄别对象的那五个人以及王处长和武田,还有他们背后的延安、南京、重庆和日本这四种政治力量,在这个给定的闭环舞台表演和较量中淋漓呈现——有点类似“狼人杀”游戏中推理、指认、辩白和混淆视听的规则与应对,既实现了这部谍战电影中惊心动魄、魅影丛生的精彩故事演绎,又着落了有深有浅、有藏有露的人性呈现和探究。
在这种结构之下,整部电影有了一条颇具“凝聚力”的故事和气氛主线,情节推进的节奏感一直稳定而有力,悬疑氛围的营造也非常成功。“鬼不现身,没有人能够走出这幢楼”,借人物王处长之口,电影交代了“密室游戏”的规则,而在这个过程里,每个人物的行动和选择,都完全符合自己在剧中被给定的身份和性格,尤其周迅所饰的顾晓梦。演员在扮演那个双重身份的顾晓梦,顾晓梦又在扮演她的卧底角色,这种双重扮演之下人物的“故作”与“真心”,主创们贡献了极有层次感和可信度的人物塑造。
可以说,电影《风声》既将小说中的故事、人物和情境淋漓表现和充分赋形,结尾处情节上的改动也更能在文本逻辑与历史逻辑下实现自洽。
反观《刀尖》,麦家小说原作《刀尖阳面》和《刀尖阴面》其实留给电影改编很大的情节和人性弹性空间。如前面所分析的,故事起承转合的发展与人物塑造的层层铺垫在小说中是脉络清晰、叙事逻辑严密的,而高群书对原作具体人物和情节的删减和择取,则让人实在不解,我甚至都有点不相信这电影出自他手。
从小说到剧本和电影,叙事整体性和人物完成度大打折扣,谍战故事表层的戏剧张力和深层的人性张力与信仰之光,甚至都没能在一般意义上得到及格水准的呈现,对“麦家+高群书+谍战”的口碑更是一次名不符实的消耗。
(作者为中国现代文学馆特邀研究员)
本文链接:http://www.gihot.com/news-6-298-0.html它没能回答“信仰是如何炼成的”——评高群书电影新作《刀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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