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37岁浙大博导决定去“送外卖”

9个月前 来源:科学网微信公众号 观看: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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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2月,杭州的天气湿冷入骨,浙江大学经济学院百人计划研究员、博士生导师袁哲穿上骑手服,骑着小电驴出发了。这次,他接到了人生中最远的一单——顾客点了两杯奶茶,距离在10公里开外。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到西溪天街取餐,去华东院送餐,在寒风中骑行40分钟后,袁哲完成了订单。APP显示“本单收益12.3元”,这让袁哲很有成就感。要知道,外卖骑手每送一单的平均收益为7元。因为距离远,这单是他收入最高的一单。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在“化身”外卖骑手前,袁哲曾于北京大学获得学士学位,在加拿大多伦多大学获得博士学位,之后穿梭于学界和业界——武汉大学、上海财经大学、阿里巴巴都有他的足迹。然而多年来,面对繁杂的数字和抽象的模型,他愈觉这些东西离“真实的生活”太过遥远。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37岁的袁哲将目光对准了更真实的世界。他发现,在某个无声的角落,有些人在默默地生活,他们乐观、努力,但日子一直没怎么变好。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什么样的公共生活,才能让这些被遗忘的人活得更幸福、更有价值?”袁哲发出了这样的疑问。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化身”外卖小哥的袁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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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无声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故事开始于2023年一个普通的周末,袁哲一家三口来到家附近的商场吃饭。作为土生土长的湖南人,袁哲和妻子喜欢吃辣。在三层一家湘菜馆就座后,袁哲掏出手机,给“一吃辣就哇哇叫”的儿子另点了清淡的广式外卖,这已经成为一家人的一个默契。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很快,袁哲接到了外卖平台的电话,听筒中传来的却不是往常真人的声音,而是一段人工智能语音:“您好,我是无声骑手,请注意您的APP。”随即,在APP上,对方发来一张照片,显示骑手在负一层的一家店铺门口。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袁哲马上打字回复:“等我。”他麻溜起身,下电梯,找到那位穿蓝色工服、戴头盔的听障骑手。对方年约30岁,把手中的外卖交给袁哲后,转身离开。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幸好我经常来这个商场,熟悉地形。这位骑手可能第一次来,他找我会不方便。”袁哲心想,这位因一言不发而看似古怪的聋哑骑手,甚至都无法在经过柜台时向别人问问路。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儿子欢天喜地地吃完了外卖,拉着爸爸妈妈的手蹦蹦跳跳回了家。然而,袁哲在晚上回想起这件事,一时辗转难眠。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我们周围的人都太‘正常’了,很少见到残障人士,更少见的是劳动强度高的残疾人。”短时间的接触让袁哲很受触动。想到这里,他从床上坐起,打开了电脑。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简单搜索后,袁哲发现,中国约有8500万残障人士,占总人口数的6%,其中2000万为听障人士。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2000万,这个数字是巨大的。袁哲不禁想:这么多听障人士是以怎样的方式谋生的?“大家都是活一辈子,如果没有很好的工作选择,没有成就感和获得感,对他们而言很不公平。”袁哲说。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袁哲进一步搜索发现,伴随数字经济的发展,听障人士传统上从事的客服、打字员、工厂流水线操作员等职业,正面临被人工智能取代的风险。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而外卖骑手由于工作灵活性高、对语言交流要求低,受到不少听障人士青睐,成为他们的新型职业选择。例如,在某外卖平台上,已有超过3000名“无声骑手”。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袁哲作为经济学家的“DNA动了”。他很想运用经济学的视角和知识,为这群“默默努力”的普通人做点什么。来浙大前,袁哲曾在阿里巴巴工作过一段时间,研究平台经济,也对一些面向骑手的公益项目有所耳闻。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他当即决定,联系自己的老同事,与平台合作,“做个研究!”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袁哲

2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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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哲将此次研究的目标定为三个:第一,整体量化听障骑手的工作表现,尤其与普通骑手相比;第二,探究听障骑手在工作上存在哪些卡点;第三,探究平台如何帮助听障骑手更好地完成工作。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在得到平台的支持后,袁哲找到了一些愿意接受深度访谈的听障骑手,还获取了平台上的听障骑手数据。同时,他准备好了头盔、电动车、蓝色工服,以及一副隔音效果绝佳的耳塞,准备“化身”听障骑手,亲身体验他们送外卖的每个环节。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袁哲还找到几位志同道合的伙伴,其中一位是多伦多大学的助理教授,还有一位是浙江大学的老师,并且带上了自己的博士生,共同参与数据分析和访谈。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2023年5月,在平台的支持下,袁哲建了个微信群,群名为“5.15一起聊聊吧”,开启了对听障骑手的第一次访谈。他将听障骑手请到校园里,采用微信打字沟通的方式,学习当骑手特别是无声骑手的基本技巧。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2024年7月,袁哲开始了第一次跑单。他用隔音耳塞塞住自己的耳朵,确保听不到声音,穿上蓝色工服,戴上头盔。出发前,儿子给“全副武装”的袁哲拍了张照,说:“爸爸再见!”7岁的儿子不太懂什么是研究,他理所当然地觉得爸爸有两个工作:老师和外卖员,他很为爸爸骄傲。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袁哲从口型中读懂了儿子的话,并报以微笑。到楼下时,妻子给袁哲发微信:“注意安全!”就这样,袁哲带着几分新奇和沉甸甸的责任感出发了。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袁哲在平台上注册的身份为“无声骑手”,他可以选择“显示”或“不显示”这个身份。由于刚刚注册,平台给袁哲派发的订单比较零散,每单收益不高。好在订单距离、收益都会显示,袁哲可以选择是否接单。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从最简单的开始。”因为初来乍到,担心超时,袁哲不会同时接多个单子,他每次只送一单,这让他比同行更“从容”。而真正熟练的骑手,往往同时接五六单,甚至十几单。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经过大量的问卷和调研,袁哲总结道:“在杭州,一名骑手如果同时接五六单,骑一圈送完,大约每小时的收入是30元。一天如果工作8小时,收入为240元。”这已经是许多骑手心目中不错的薪资了。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戴着耳塞骑行在路上,袁哲有个特别的感受:“当你的耳朵听不到声音时,会更注意周围的状况,反应更敏锐。很多人边骑车边看手机,安全系数反而不如那些专心致志的无声骑手。”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无声骑手”不能听、不能说,而大多数顾客又不会手语,这时骑手和顾客最好的沟通方式是在APP上打字。但这里面又有个问题——许多顾客由于日常工作忙碌,对APP消息都设置“免打扰”,无法及时收到文字消息。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平台设置了数字化的外呼工具,“无声骑手”可以率先一键拨出,让顾客提前了解自己的身份。“您好,我是无声骑手……”电话中人工智能的语音,清晰而人性化地提醒顾客注意APP上的信息,从而保证外卖的送达。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大多数时候,我和顾客没有线下交流,甚至碰不到顾客。一般就放在门口,拍个照。”不过,袁哲清晰地记得,有一次顾客得知了他的“无声骑手”身份,在APP上郑重地对他说:“感恩感恩。”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一般大家会礼貌地说‘谢谢’,而‘感恩’传递了一种层次更深的情感,是更高的评价。”袁哲笑着说。他相信,虽然点外卖的顾客们工作忙碌,但在得知骑手是听障人士时,至少会有一瞬间的震撼和感动。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渐渐地,随着袁哲送的单越来越多,系统会给他派发一些距离更远、收益也更高的订单,于是就出现了开头那一幕。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荣誉骑士”袁哲

3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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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戴着耳塞,袁哲深知,自己也只能做到“物理上”模仿听障人士。他要更进一步踏入听障骑手的生活。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在袁哲第三次跑单时,新认识的一位调研对象小杰全程跟随,生怕袁哲这位“新手”遇到什么困难。“我骑车快四年,路线熟悉。”这是小杰发给袁哲的原话。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小杰二十多岁,因幼时生病失去听力,这已经是他做“无声骑手”的第四年。第一次见面时,小杰就很热情,他耐心地用手语对袁哲比划着。四年奔波让小杰练就“不看导航就能送到”的能力。他生怕袁哲不认路,努力帮助袁哲熟悉这份“工作”。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袁哲这次的目的地是一栋大楼,小杰陪着他一路到达了楼下。小杰比划着告诉袁哲,左边电梯是去办公楼层的,右边电梯是去商业楼层的。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他就是一个阳光大男孩。”这是袁哲对小杰自始至终的印象。小杰从未因为自己是听障人士而自卑,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助袁哲。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小杰的老婆孩子在老家,他独自一人在杭州打拼,租住在一个回迁房小区,租金每月几百元。他告诉袁哲,在做骑手之前,自己是流水线上的工人。骑手这份工作收入更高、时间更自由,让他对未来有了更大希望。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小杰(左)和袁哲(右)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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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位听障骑手小亚向袁哲讲起一件令他记忆犹新的事——一次雨天路滑,小亚不慎摔倒了,浑身疼得要命。他爬不起来,也无法呼救,路人也没注意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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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了一下后,小亚摸到兜里的手机,向骑手群里发送了自己的位置和信息:“求助,摔”。附近一位骑手看到后,马上赶来“解救”了小亚。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骑手们是很团结的。他们有很多群,抱团取暖,谁出事就会有人去帮他。”袁哲说。听障骑手的打字习惯是“跳跃式”的,基本是短词句,而不是连贯的长句,但也能让人明白什么意思。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前阵子正赶上平台的“骑士节”,袁哲看到听障小哥“阳光明媚”的朋友圈——平台请他住了豪华酒店,也算是“享受了一把”。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听障小哥“阳光明媚”的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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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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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博导”,袁哲更喜欢“学者”这个称谓。他最喜欢的四个字是学以致用,“做些更接地气的东西”。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哈耶克有一句话说得好——商业是最大的公益。”袁哲告诉《中国科学报》,经济学者的介入,可以向平台清晰地传达一个信息:帮助听障骑手,会给平台带来更高的经济效益和稳定性,这是一个正向的循环。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经过大半年的研究,袁哲和他的团队形成了一个初步的研究报告,并正在准备下一步的成果推介。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他们得出了一些重要的结论。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首先,听障骑手在工作态度上更为积极主动,愿意付出更多努力来完成工作。听障骑手的留存率(黏性)也高于普通骑手,这对平台是件好事,因为引进新骑手需要更多的成本。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其次,听障骑手往往面临一些困难。比如,他们的“首次跑单率”较低,注册后从未完成过一次配送任务的骑手很多。再比如,听障骑手在“接单至到店取餐”和“到店取餐至送达消费者”这两个环节,速度慢于普通骑手。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最后,数字化赋能可以提升听障骑手的表现。在已有的外呼智能工具基础上,平台应该加大创新力度,更细致地解决听障骑手工作中存在的“卡点”。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我的研究证明,更好地留住听障骑手、提高其工作效率,对平台来说是有经济价值的,这样平台就有更大的动力去做这件事。”袁哲介绍道。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袁哲的学生们觉得,老师做的这件事“太酷了”。目前,袁哲正在带领学生们做更多新的、有趣的研究,探究科技和商业如何更好地赋能弱势群体的工作和生活。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做更有温度的科研,更好地贴近社会,特别是要关注弱势群体。”这也是袁哲未来的方向。h2d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袁哲(右二)和学生们

*文中图片均为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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