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中的第一个名校生,正在“断亲”

1个月前 来源:科学网微信公众号 观看: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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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国科学报》记者徐可莹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小镇做题家”会在人生不同阶段,或多或少感受到原生家庭的“向下拖拽力”。作为家族中第一个获得名校学历、打破区域限制的年轻人,他们是一辈子生活在小地方的父母眼中最耀眼的“社交资本”。但在走向更大世界的过程中,这些年轻人逐渐意识到原生家庭带来的认知局限,在与父辈传统观念的反复拉扯中,迎来亲子关系的“冰封期”。父母的强势、不理解,甚至攻击、贬低,成了这些孩子精神内耗的源头。向前是令人眼花缭乱、不知所往的人生战场,身后是和家人之间无法填平的观念鸿沟,他们被迫踏上一条自给自足的孤独之路。他们在往上走的同时,却成了家庭的陌生人。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不努力,所以失败”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论文再次被拒的那个傍晚,李优失魂落魄地游荡在校园中。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他“鬼使神差般”拨通了母亲的电话。没响几声,那头便出现了亲切的西北方言。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母亲正在擀面,开着免提。听见儿子论文又没发出去,她突然撂下手中的擀面杖,声音不受控制地高了八度:“是不是你没认真写?早让你听导师的话,多改改,你就是不听!”一股无名火瞬间蹿上嗓子眼,李优挂掉电话,冲路边的石礅狠狠踢了一脚。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他30岁了,在江苏一所“985”高校读博,今年博四。科研进度比李优预想中慢了许多。如果这篇论文再投不出去,他连毕业都成问题。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盛夏的校园透着一股黏腻,李优隐约闻到自己身上的T恤都有点发臭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焦虑过。一个月前同门为他庆生,望着蛋糕上的数字“30”,他甚至感到恐惧。“许愿的时候有一个词就出现在我脑海,叫‘一事无成’。”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回想过去的12年,李优觉得自己走了很多弯路。他出生在甘肃省的一座小县城,父母都是当地拿死工资的“体面人”。父亲在一所初中教数学;母亲本来在一家基层医院做会计,为照顾上高三的李优,她提前申请了退休。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上大学之前,李优没坐过飞机。小学五年级的暑假,李优考了全班第一。作为奖励,一家三口报了一个去南京和杭州的旅行团,那是李优去过最远的地方。于是,高考填报志愿时,他只填了江浙地区的学校。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李优记得很清楚,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室友约他去市中心逛街。进地铁站刷票时,他刷了好几次,闸机都没有反应,脸蛋瞬间涨得通红。已经进站的室友见状折返回来,告诉他要刷在感应区。室友不知道,这是李优从小到大第一次乘坐地铁。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高中时,李优在县中“火箭班”名列前茅,高考后顺利被江苏一所“985”高校录取。原以为自己能再续中学时的传奇,现实却将李优打击得“怀疑人生”。在大一的期中考试中,他的总成绩竟排在了全班倒数,连平时总抄他笔记的室友都远高于他。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自信心一落千丈。李优开始频繁逃课、熬夜打游戏,临近考试再集中抱佛脚。大三时,保研名单公布,李优不出意外挂在全系最下游。看到同学们各有各的出路,他才开始着急,准备考研。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第一年,李优落榜了。毕业后无处可去,李优回到了老家县城,准备再考一年。居家那段时间,李优和父母的关系变得剑拔弩张。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只要我早晨晚起一会儿,我妈就忍不住骂我。”李优的母亲性格强势,对儿子要求严苛。李优本科毕业后的“失学”令她既愤怒,又失落。“本科四年我不怎么和他们聊成绩的事。每次她说好好学,我就应和着,所以她不知道我成绩很差。”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起初,李优还忍着。后来他发现,母亲在旁人问起自己毕业去向时,总有意回避,有几次还谎称自己是在家等待入职。自尊心受挫的他和父母大吵了一架,随即向父母借了一笔钱,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单间,独自备考。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好在第二年,李优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研二时,他在导师的建议下转了博。在他印象中,听说自己转博后,母亲眉开眼笑了好久,在亲戚朋友面前也总提起他读博的事,还为此特意发了一条炫耀的朋友圈。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但读博并没有李优想象中那么顺利。他越发觉得,自己不是做学术的料。导师的问询、同门的进展都令他精神紧张。他开始频繁失眠,身体也出现了状况。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他性格内向,朋友不多,更没有女朋友。有时实在郁闷,只能打电话和父母倾诉。但每一次,最后都闹得不欢而散。在父母看来,李优的现状都是“不够努力”造成的。最初李优还尝试反驳过,解释并非所有事情都是只要努力就一定能做成的,但父母根本听不进去。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到后来,李优也疲了。“我约了心理医生,想去看看自己是不是抑郁了。”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不再“体面”的女儿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韩潇几乎每三天就要发一条朋友圈,内容多与父母有关。在她的叙述中,自己和父母之间已经到了“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地步。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在爸妈50多年的小县城价值观中,只要你不在体制内,就约等于没工作。”最新的动态中,韩潇洋洋洒洒写下一大段文字,控诉父母对她职业选择的不理解。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今年33岁的程潇,曾是名副其实的“别人家孩子”。高考时,她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从山东省胶东地区一座人口100多万的小城市,考入了南开大学文学院。当年,全系排名最靠前的学生有条件都会选择留学深造。韩潇和父母商量过后,选择了“性价比”较高的香港地区,并拿到香港中文大学新闻传播学院的录取通知书。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去香港读书前,韩潇从未出过境。用她自己的话说,那个时候“土土的,没见过什么世面”。在香港的第一个月,她对一切都感到新奇。乘坐扶梯时,后面的人会礼貌又不耐烦地说一句“excuse me”,她第一次知道,乘坐扶梯时要让出左侧通道。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雅思7分的标准分在课堂上根本不够用。入学3个多月后,韩潇才勉强跟得上老师的授课节奏。周末,几个要好的内地留学生会约着去尖沙咀购物,韩潇一般什么也不买。时间久了,朋友出去购物就不叫她了,似乎是看穿了她口袋里的窘迫。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韩潇的父母都是老家小城市的基层公务员,工资只有三千多块。父母都是农村考出来的,平时生活格外节省。来香港读硕士,差不多花光了韩潇家中的多半积蓄。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好在韩潇足够争气。从港中文毕业后,她入职了当地一家传媒公司。“当时内地留学生都想留在香港,觉得在香港赚钱多一些,而且有更多国际化经验。”韩潇第一份工作的起薪只有一万五左右,还要拿出一多半来付房租。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韩潇没有选择狭小但更实惠的劏房,而是在旺角租下了一间十平米左右的小屋子,每月租金要九千多块。“不管怎么样,还是想住得舒服一些。”刚开始工作那两年,韩潇基本“月光”,甚至需要父母偶尔补贴生活费。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和父母关系恶化发生在3年前。韩潇和相恋多年的男友分手,辞去原来的编辑工作,进入某地产公司做销售。工作前期,她需要戴着安全帽下工地,穿梭在做活的师傅间做调研。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从那时起,父母开始频繁催促韩潇离开香港,回到北京、上海这样的超一线城市备考公务员。但韩潇想留在香港。为此,双方爆发了很多次激烈的争吵。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有次吵架,母亲脱口而出:“你做的什么工作?年龄又大了,没有对象,跟别人说起来我们都嫌丢人!”韩潇听见后愣了许久,泪水夺眶而出。当晚,她发了一条对父母不可见的朋友圈动态:“我不再是那个令他们荣耀、有面子的孩子了,也许这才是他们生气的真正原因。”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从那以后,韩潇不再频繁和父母打视频电话,有时会装作自己很忙快速挂断电话。父母的不理解已经成为她负面情绪的主要来源。“我在努力追求自己的理想,他们却一直把我往回拉,贬低我辛苦打拼来的生活。”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但不影响爱”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程东是全村第一个博士生,也是第一位大学老师。他出生于湖北农村,本科考入华中科技大学电子专业,硕士保研上海交通大学,又在清华大学读了博士。博士毕业后,程东入职中部地区一所“985”高校,现在已经是一名副教授了。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程东家中兄弟三人,父母都是农民。大概从中学起,程东就意识到,父母无法给予自己任何建议,托举更是有限,这在无形中令他养成了超前的独立性。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和父母之间最大的意见不合发生在读博前。硕士毕业后,程东在武汉找到一份事业单位的工作,体面又稳定。但工作不到两年,他就厌倦了这种能一眼望到头的生活。于是,他开始申请清华大学的博士,想继续读书深造。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听到这个消息后,程东的父母急了。在他们看来,能够在省城找到一份体面工作,生活衣食无忧,离家又近,已经非常圆满了。如果再去北京读博,未来的日子不一定像这样一帆风顺。但程东没有理会父母的意见,一心扑在申博上。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录取通知书出来后,他只是通知了父母一声。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从上大学起,程东便有意减少回老家的次数,“对村里那种文化不太适应”。程东说,他们喜欢相互攀比,常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浪费精力。他不喜欢这种氛围。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程东有一辆代步车,车身旧了。每次开车回老家,父亲总会提一嘴,让程东换辆新车。村里家家户户都买了崭新的轿车,在父亲看来,这象征着面子。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程东也试过和父亲说明白“不需要向外人证明自己”的道理,但总会把自己说烦。解释一遍,父母听不懂;再解释第二、第三遍,程东就开始发毛。后面再遇到类似的事情,程东宁愿选择不开口。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他们理解不了加班这件事,还是庄稼人的那套思维:今天插不完的秧,可以明天再插。他们甚至不明白现代职场是存在很多工作时间节点的。”因此,程东基本不会和父母聊起工作上的事,因为哪怕是安慰,他们大多也安慰不到点子上。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今年高考,程东的侄子过了一本线,父母高兴极了,逢人便夸小侄子厉害。程东听见后有些恍惚,在他印象中,父母从未肯定过自己在学业上的成就,也没有正面夸奖过自己,连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都没能在他们心中激起波澜。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程东苦笑道:“一个30多岁的男人这么想可能有些好笑,但我最近的确这么想,我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得到过他们的认可。但后来想想,他们可能对这些真的没有认知,不知道大学与大学之间还有差别。”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进入高校工作后,原生家庭的影响逐渐显现。程东发现,自己在待人接物方面还是有所欠缺,不善于经营人际关系。之前也尝试改进过,但意识到自己实在无法自然讲出一些“场面话”后,程东便放弃了。因此,他晋升得比同龄人慢一些。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对于那句悲观的“寒门再难出贵子”,程东是认可的。从他的个人经历来看,随着学校层次的升高、学历的进阶,家庭条件差的学生会肉眼可见地减少。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原生家庭造成的“隐形天花板”,会随着年轻人的不断向上而变得真实可感。程东至今最后悔的事就是博士毕业后没有继续出国深造,做个博士后再回来。现在想来,如果他能在那个时期出国,后续职业发展也许更好。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尽管读博时的导师也劝过程东,但他顾虑太多。不仅是经济方面的担忧,还有对全新文化环境的恐惧。最终,保守的他还是没能生出勇气,放弃了这个机会。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从小到大,程东和家人的关系一直是亲密又疏离,书本成了他最重要的导师和精神寄托。好在成家后,妻子成了为程东指引方向、鼓励打气的那个人。他的岳父岳母也是大学生,程东常和他们交流工作上的事,“他们都很理解我,我觉得不孤单了”。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但这并不影响我对父母的爱。”现在,程东常常把父母从乡下接到家中短住,也非常乐于照顾日渐年迈的父母。但父母总待不了几天,就嚷嚷着要回去,说住在城里不舒服、不自在。一回到农村,父母就跑到活动中心转悠,向街坊邻里显摆几句。“感觉他们不显摆一下就不开心。”程东笑道。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对于父母,程东已经完全做到了自洽。他没有埋怨过父母,只是把人生的方向盘始终握在自己手中。“要明白,我们和父母的思维层次不一样。不能说谁更优、谁更劣,谁更高、谁更低,只能说一个人长期以来受过的教育、读过的书、经历的事,会带给他不一样的观念。”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在程东看来,“成年人很难跳出自己的固有认知去看待另外一种生活,理解另外一种思维方式。父母对我们是这样,我们对父母也是这样。”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文中李优、韩潇、程东均为化名cfA即热新闻——关注每天科技社会生活新变化giho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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